徽杭古道从徽州府(歙县)出发,经昱岭关,通往杭州,其间,绩溪、歙县“水南”一带又有多条古道跨越山岭与这条官道相接,像一棵大树上的枝丫。在众多“枝丫”中,除了声名远扬、足以盖主的绩溪逍遥岭“徽杭古道”外,还有一条从绩溪到歙县三阳的“峰高岭古道”,又是“徽杭古道”。
徽州峰高岭古道从绩溪出发,经峰高岭至三阳的步道,亦可称之为泛意上的“徽杭古道”。峰高岭古道西起歙县杞梓里镇竹溪(水竹坑)村小昌溪组,翻越桃树岭、峰高岭、王干岭,至歙县三阳镇,全程约13公里,大部分路面保存完好。古时旌德、绩溪岭南一带的官员商旅常经此路至三阳,入徽杭官道至杭州。此路也是歙东、浙西一带山区百姓前往旌德买粮挑米的主要通道。古道穿越山岭、峡谷,其间古村、古桥、古树,一路古意盎然,沿途悬崖、飞瀑、云海,处处风光秀美,是一条集健身、观景、寻古、探幽为一体的精美古道。
峰高岭古道起点小昌溪
古时绩溪人前往杭州,从县城华阳古镇出发,经龙川至水村,往北过逍遥岭至临安昌化,往南经峰高岭至歙县三阳,均连接徽杭官道。两条线路路程相当,后者相对平缓,且邑内行人往来频繁,相对较为安全,为商旅首选。
天目山绵延到徽州境内则名为大鄣山,《寰宇记》云:“古吴越于此分界,秦立鄣郡,故名”。从水村至大鄣山景区的柏油马路宽阔平整,我们从平垠村出发沿着公路行走至景区入口附近,转入至歙县小昌溪村的机耕路。小昌溪位于大鄣山下,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孤零零地嵌入在绩溪的版图内。华源河自大鄣山而来在这里转了一个大湾,沿着七姑尖与湖田山之间犬牙交错的峡谷逶迤而去。过了华源河上的一座水泥桥,即转入古道,绕过一座小山坡即为小昌溪村。
小昌溪居民姓吕,民国末年自歙县三阳镇白石源村迁入,紧邻绩溪近百年,生活往来均在绩溪境内,却还一直保持着纯正三阳方言。他们与昌溪古村同饮一溪水,除此之外无关系。
桃树岭上古道行
出了小昌溪,古道沿着村后的山坡缓缓而上。这段穿行在茶窠地里的古道,宽阔平缓,整洁美观。古道两边地里种植了山核桃树,树下的玉米苗已长成几十公分高;褐黄色的核桃树叶间已开始露出米粒般大小的花串;地里的野芝麻菜鲜嫩翠绿,正是采摘的季节;最诱人的还是随处可见的野草莓,猩红猩红的,摘一颗放嘴里,甜得沁人心肺。
然好景不长,走过坡地进入丛林后,古道则是另一番景象,密集的灌木已完全遮盖古道,走在路上就像钻进一条绿色的回廊。因常年少有行人,米黄色的花岗岩台阶已被青苔侵蚀成墨绿色,像一块严重风化的水泥板似的,走起来十分湿滑。幸好路面台阶还算规整。
这段约一公里的Z字形盘山古道穿行在茂盛的杂草间,还偶有断木枯枝倒落在路面上,且雨后不久,林中蚊虫肆虐,根本无处歇脚,唯有一刻不停地往上行走。刚走到一半,初次户外的伙伴已上气不接下气,到达岭头时几乎虚脱。我们几位“老驴”也出了一身畅快淋漓的大汗,连裤衩都湿透了。
此处即为桃树岭垭口,又名杨桃岭,海拔510米,因山间多猕猴桃(当地方言称“杨桃”)而得名。此处与普通的山岭无异,无任何建筑痕迹。
接下来的路基本上在湖田山的山腰间向南穿行,路虽平坦,草却更加茂密,部分路面已经完全被青草覆盖。这样阴凉潮湿的青草下是最适合蛇类、蚂蟥栖息的,我们一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用登山杖拨打着草丛,擦亮眼睛,盯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挪地艰难前行。
走出草蔓丛生的古道,已到了峰高岭下的丁字路口,下可至水竹坑,前登峰高岭可往三阳。湖田山主峰仰首可望,峭壁峥嵘,在阳光的夕照下,更加巍峨壮观。此时已过下午三点,离我们停车的水竹坑村还有7华里、近一小时的路程,我们不得不中止这段徽杭古道的行程。
当我站在峰高岭下的丁字路口仰望垭口的那一刻,就已决定将继续走完剩下的古道行程。
一月后续走峰高岭古道
峰高岭古道在梅溪河一座古桥上与徽杭古道汇合。从三阳沿梅溪河到王干岭脚的古道已被机耕路掩埋,路上两座“官帽亭”也是几十年前重新修建的,个别路段还能见到古桥、古道的影子。王干岭脚村仅十几户人家,依山滨河,清一色的钢筋水泥楼房,已完全不见当年车马脚夫留下的痕迹,或许只有水口上的两棵大樟树还惦记着曾经人来客往的喧嚣。
古道从村中两栋楼房间的一条小巷进入,以Z字形沿着山坡迂回而上。台阶宽约1米,略显黛青,基本平整。路边庄稼地里的核桃树、菊花秧、玉米苗舒展着茂盛的枝叶,还有农民正在扦插山芋苗。因常年有下地劳作的农民行走,这段青石路面也被打理得清清爽爽。
此刻,雨还是如期而至。与多云天磅礴而来的阵雨不同,今天这样阴暗低矮的天、淅淅沥沥的雨,恐怕不是一阵子能下完的。雨中的青石板透亮如翠,却也湿滑无比,撑伞登高则更加艰难。我以前曾尝试过穿雨衣,但塑料薄膜蒙着全身的热气,反而更加难受。
这段左拐右弯的盘山蹬道一直蜿蜒到王干岭头,如一挂接天连地的云梯,类似浙岭古道的“十八拐”、大洪岭古道的“十八弯”、高湖山古道的“十八折”,这段精致的蹬道既是“出汗点”,也是整条古道的经典所在。“十八拐”似乎成了徽州古道的图腾,展现着徽州古人开山凿路的智慧,叙述着一代徽商走出大山的艰辛以及登高望远的豪迈,新安山水移步易景的俊秀在这里展露无遗。
白云深处有人家:百步街
雨天登山,有付出总会有意外收获。王干岭海拔约700米,到了岭头,雨渐止,笼罩在山峦间的雨雾已开始挪动,并慢慢融化开来,天地间忽如出水芙蓉般清澈。视野所及,群峰叠嶂,青山萦翠,山峦间飘飘渺渺,虚实恍惚,一副“雾锁山头山锁雾、秀山轻雨青山秀”的唯美画卷尽收眼底。
在王干岭上,雨后云海见多不怪,那山、那水,那村,等等,这里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你在或不在,它都在那里静静地等你,如同对面山坳里那个刚从浓雾中钻出来的小村庄一样。
这个镶嵌在一叠梯田中的村庄,白墙黑瓦被飘绕的云雾簇拥着,像是一群刚放学的孩子围拢在一位慈祥老人身边。这个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却有一个高大上的名字——百步街。在这地无三尺平的山坡上别说铺一条“街”,就是建栋房子,地基就要砌上几尺甚至一两丈高的石磅,况且村庄又无官道经过,何来“百步街”?据当地人介绍,脚下这段“十八拐”也叫“百步街”,现存徽州古道百十条,叫“街”的恐怕绝无仅有。这不禁让我产生疑问,是先有这段“百步街”古道,还是先有对面“百步街”村庄呢?
不管村庄还是古道,都算是一条“天街”吧?
和这条“街”相连的是从山底蜿蜒到山顶、并牵着每个小山村的一条机耕路,从王干岭垭口到山坳那边的古道已完全被它覆盖。古人开凿山道的路径不仅被现代公路所青睐,从三阳到绩溪的高铁走向也与这条古道基本重叠,黄杭高铁的“峰高岭隧道”就从我们脚下的山体中穿过。今天的高铁线路,徽州古人在千百年前就已“勘测”完成,不得不说这是历史的奇迹。这条机耕路就是开凿高铁隧道而修建的临时便道,北面山坳下的黄坛村也因此通了汽车。
从黄坛村到郑家溪
黄坛村平坦但不宽阔,环拱的山势在这里形成一处“四水归明堂”式的“风水宝地”。走进村中,却不再有白云深处的唯美和诗意,村中少有村民出现,甚至随处都能闻到一股植物腐烂或动物粪便的味道。如今大多数农村青壮年进城务工,或在城里置办房产,这样的小山村自然消亡是早晚的事情。这或是中国城镇化进程中的一个悲哀,千百年积淀下来的乡村文化,甚至一些村落的物资或非物质文化遗产将在这几十年内得以终结,就像脚下这条机耕路终结了这段已存在上千年的古道一样。
从黄坛到郑家溪村仅有三里路,却有近百米的天然落差,使得这条缘溪而下的古道在挖掘机的铁爪下得以幸存。我们离开黄坛村沿着古道拾级而下,花岗岩铺成的蹬道已被两边柴草挤占得仅剩几十公分,与桃树岭类似,因近期雨水浸泡,路面已长有细细的青苔,滑溜溜的。
山坳里连接古道的一座单拱石桥已完全被藤蔓遮盖,如不是奔流而下的溪水,真不知这里还有一座古桥。桥头一座路亭早已坍塌,多年前浇筑在路亭上的水泥平顶也已露出锈迹斑斑的钢筋,像人类撤离后留下的废墟一般。
走过拱桥,古道在一片竹林中缓缓而下,奔流的溪水与古道渐行渐远,只有水击岩石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与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溪涧相比,对面高耸入云的“百丈崖”上飞流而下的瀑布则有形有声,像一条白龙从漭漭青山中奔腾而出,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山谷。“百丈崖”崖顶上是一座古村,名“燕窠”,像燕子在房梁下垒砌的巢穴一样,高不可攀。从清凉峰上下来的雨水经过这个只有燕子才能飞上去的村庄后,从崖顶一泻而下,形成多条瀑布,直接跌落到山底的河谷上。瀑布下方一座单拱石桥横跨河上,桥高六七米,长十余米,如一道彩虹连接在古道和山崖之间。在绵绵细雨中,拱桥、清溪、银瀑、峭壁、修竹、青山,构成一幅生动活泼的天然水墨画。
或是前面几条瀑布飞银溅玉的催化,与我们一路走来的细雨终于像一头饥饿的野兽露出狰狞的面目,倾盆大雨将我们迎进了郑家溪这个千年古村。
郑家溪位于湖田山南麓的山脚下、“神龙大峡谷”尽头,这个500多人的村庄并无郑氏居住。据村中老者介绍:早在元朝,郑氏聚族成村,屋舍沿徽杭古道绵延数百米,曾有“千灶万丁”之称。明万历年间,村中暴发瘟疫,以致“白骨遍陌野,村里无鸡鸣”,幸存的十余人也不得不弃村而去,流落他乡。村庄荒芜百余年后,由水竹坑及淳安柯氏先后迁入,至今已有二百六十余年,村名“郑家溪”却沿用至今。
峰高岭上华源关
郑家溪离峰高岭垭口还有3里路,我们冒雨进村时已临近中午,在一户人家门前避雨十几分钟后,雨还是没停下来的意思。为抵达既定目的地,我们再次冒雨前行。
古道与村庄连接的是一座工艺粗糙却古朴沧桑的单拱石桥,峰高岭上流下的小股溪水穿过小桥与百丈崖飞奔而来的溪流汇拢后向昌源河奔流而去。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桥却有一个奇妙的名字——吊水桥,相传,古时这座小桥是从古道进入郑家溪的必经之路,一般往来于三阳、绩溪的官差商旅仅从桥头经过,也常有小商小贩跨过此桥进入村内贩卖货物,其中就有一位经年累月到村里卖酱油的货郎,常在桥上用吊桶吊水掺到酱油里,久而久之,“吊水桥”也就成了不名之名。
从郑家溪到峰高岭的古道是村民上山干活的重要步道,近年已修葺一新。干干净净的花岗岩路面历经数百年风雨洗礼,如今已磨砺得黄里透红,在雨水的冲洗下更显温润玉滑,似乎用脚轻轻一点,就能播放出当年商旅络绎的影像。当我们背着行囊,撑着雨伞冒着瓢泼大雨向峰高岭出发时,所见村民都投来惊异的目光,也许这种行色匆匆、风雨无阻的景象在这条古道上已消失了太久太久。今天,我们以这种近乎宗教仪式般的行走去感悟当年骡马脚夫翻山越岭、肩挑背驮的艰辛,那种苍凉和酸楚的历练,经过千百年岁月的沉淀,如今留在我们这些行走者心中的只有无尽的畅想和油然而生的敬畏。
约半小时,到达峰高岭。
垭口夹持在湖田山与香炉山之间,海拔480米。岭虽不高,但东有百丈崖天险,西有香炉山绝壁,方圆几十里仅有此处山坳可通达绩溪,为歙绩边界难得的天险和交通咽喉。古时此地往来商旅频繁,历代官府均在此设关驻守,保护人货安全,因处华源河流域,故称“华源关”,素有“天下徽商第一关”之称(另有说法:华源关设在水岭,请看《水岭古道》)。华源关南北山势陡峭,为历代兵家必争,太平军就曾在此大战清军,水竹坑村的先人们也因此遭“长毛贼”大肆屠杀。
峰高岭上有近一亩平地,在杂草荆棘中,当年关隘、客栈等古建筑遗址仍有残存。我们几位站在这个见证了徽州历史的关隘故址上,犀利的山风夹着冰凉的雨滴从垭口下猛烈吹来,风雨呼啸的声音冲击着耳鼓,仿佛回响着当年古战场上的厮杀声、骡马队的吆喝声以及挑粮汉子的喘气声。
一团山雾从湖田山上聚拢过来,前方那段贴着崖壁开凿的古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并很快消失在朦胧中。此刻,我耳边似乎响起那首著名的“送别诗”:“……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我们每一次行走在这些草蔓丛生的古道上,又何尝不是一次对徽州古道的送别呢?
更多徽州古道内容,请阅百合徽州网《专题:徽州古道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