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的马路没有开通之前,从我老家大洲源上城里,必须经过五渡。之前对于五渡的印象也就仅仅停留在这个村名上,回家时候,自新的马路上,往下望的时候,只觉着这个村子挺大的。后来开始喜欢上徽州文化,就注意到村子里有很多的古建筑。一直到结识方武民后,才前后去过五渡好几次,逐渐发现这个村子真是个保存完好的古村落,可惜几乎不为外人所知晓。
- 五渡村名的由来
要写五渡村,首先得搞明白,这个村名的由来。
目前按照《歙县地名录》和《歙县志》的有关记载,写的是五渡本名临溪,是棉溪河上的重要渡口,原本设有津渡。后河上建桥,桥起而渡废,改称“无渡”,因为这个无字不够吉利,遂更名五渡。乍闻之下,这个名字的解释似乎挺有意思,但仔细琢磨下,你会发现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五渡桥确实连接两岸,但不代表渡口会就此废除啊。毕竟从棉溪口一路进来,棉溪作为水上交通枢纽的功能并不会因为一座五渡桥而废除。另外,以没有渡口来命名村落似乎有些不妥。如此,村内流传甚广的第二种说法,说五渡得名是源自棉溪口进来之后的第五个渡口,似乎就更为合理一些。不过,这第五个渡口并非乡人所理解的是个能上船靠岸的地方就行,而是官府认可的大的津渡。就类似于古代的乡都图的行政概念,这或许更为合理一些。
目前的五渡是个行政村,所辖范围比较大,包含有五渡、塘坑、排官、官铺、岭脚、堨田等自然村。而此前有五渡片村,其包含的范围则是五渡、塘坑、排官。我在村子里行走的时候,一直就好奇五渡究竟在何处,否则不会出现这个大的行政村的名字。后经村里人提醒才知道,五渡在五渡桥的西岸,印象中从马路上瞧见过,那里也有几栋老宅子,但本文中没有五渡的配图,因为时间有限,未曾亲往,抱歉得很。
- 塘坑
整个五渡行政村范围内,最大的自然村,非塘坑莫属。塘坑的得名,应该是因为村中央的那方小池塘,而村落又被高山环绕,如在坑中,后来雅化成“唐川”。
这里是方姓的聚居地,属徽州方氏瀹坑派。村子北倚高山,前面棉溪,风水俱佳。村子中央那方池塘不大,四周的围栏早换成了钢筋水泥结构的,池子里的水更是布满绿苔,其实若有人打理一番,这个小池塘是极为雅致的。池塘边上有一个独栋的小楼,原本正对着池塘的门,加了一间小屋,使得开门的朝向彻底改变。门上钉着历史建筑的木牌,近前瞧个端倪,赫然写着“池上草堂”,原来是个私塾。池上草堂如此风雅的名字,想必当年这屋子的主人,学识定然不俗。
古人建村对于水资源的利用极为重视,塘坑这方池塘在整个村子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围着池塘,现存有非常多的古建筑。池塘右上方,有连在一起的几栋徽派老宅。老宅两头各有一个门洞,门洞上有匾额,一曰:映带左右;一为“模范东南”,建成时间为民国甲寅年,两者皆有落款者名姓。自映带左右的门洞入内,右手边的墙壁上,可见彩绘墙画,内容大抵是京剧中的三国戏。墙画一幅为一折戏的画面,连折而成完整的一出戏。只可惜,墙画上被特殊时代的标语所覆盖,很多已然不能完全看到。我在想,若是五渡要旅游开发,这点壁画倒是可供导游说上半天的了,诸如孝子为了让留守老家的老母亲能随时看到戏,而特意请画师画上壁画,哈哈,导游词不就是这么编写的么。
似乎塘坑人营建房舍特别喜欢建门洞,也或许目前留存的这些建筑物的建设时间相差无几,所以风格类似吧。池塘的正上方,亦有老宅子,还有块石碑散落在墙角,上面刻有“后土之神”的字样。穿过这边老宅子的门洞,便能见到方氏祠堂。这个祠堂外表没有多余的装饰,方方正正的正面,里面也是中规中规的传统祠堂制式。房上有象鼻樑、元宝托,看着挺气派的。当然,祠堂里放着很多老人为自己百年后准备的棺材,我就不放图给大家看了。祠堂的进门处,放着有祖墓碑,通过碑上的文字倒是能够知晓塘坑方氏的来历。这个祠堂隔几栋房子,又有一个方氏宗祠,两者相邻不过数十米的距离,足见方氏人丁之兴旺。
五渡的塘坑方氏族人中,出过两位有据可查的革命烈士,一个是方志农,解放前在上海牺牲。
方志农(1914年-1949年5月),男,安徽省歙县人。生前为孙文主义革命同盟秘书。1949年5月11日,方志农与朱大同、张达生、王文宗一起被敌人枪杀于上海闸北公园。
另一位叫做方璧,是去延安参加革命的女青年,被日军围堵壮烈牺牲的。(方璧虽是塘坑方,但是她家宅子所处位置属于排官,下篇文章再写哈。)
方志农家,在方氏支祠义善堂的后面,这义善堂也是亟待修缮保护。方志农老宅墙高院深,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房子的围墙并不是直的,而是有凹进去的,也有凸出来的部分,明显是因为地基不是规则形状的缘故。房子依旧在,英雄的事迹却鲜有人知,方志农这样在秘密战线上牺牲的人,应该被更多人知晓才是啊。村子里的人告诉我,其实塘坑还有个方氏的革命烈士,名叫方文富,但这位先贤具体的事迹,我不曾探寻清楚,颇为可惜。
塘坑村民最为津津乐道的前辈同村人,就是方冠三。
此君清末生人,幼年读过几年私塾,少年时入杭州“乾泰昌茶行”做学徒。十余载后,自立门户,在杭州最为繁华的地段羊坝头,开设“方正大茶行”。1930年,方冠三在羊坝头建起一座五层高的中西合璧的洋房,作为其总号。最为风光的时候,方正大的茶叶远销全国各省,甚至是东南亚的很多国家,在广东、香港都设有办事处。目前塘坑保留着当年方冠三修建的老宅,当地村民谓之“五间厅”,这房子的开间足有五间,如今能看到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观现存五间厅的房舍,便能想象出当年房子的气派,方翁冠三的财力由此可见一斑。
- 岭脚
岭脚这个村名,在徽州地区很是常见,仅是在歙县南乡重名的就有好几个。再加上在岭脚前面加上这个岭的名字的,就更多了。顾名思义,岭脚者,山岭脚下。东麓可以叫,西麓也能叫,南边可以叫,北边也能叫,这是最没有深层含义的一个地名。而今天我们要说的这个岭脚村,位于梨树岭的西麓,属北岸镇五渡行政村管辖,村子不大,却也值得一游。
发源自绩溪瀛洲的棉溪河,一路而来,滋润了周边诸多的村落。至岭脚,水面愈发宽阔,河流清澈见底,沿岸有前人用石块夯砌起来的石磅,用做阻水的堤坝。石块间,有杂草顽强地挣脱出来,这些杂草生命力极其旺盛,郁郁葱葱的,倒映在水面中,分外好看。一座水泥桥横亘在棉溪河的两岸,有村民在河对岸营建起新房,不知道当年的岭脚河对岸,可曾有人居住?
有了水,乡人们浣洗的事项,变得方便起来。石头筑起来的堤坝留出水埠头,以青石板铺就,连台阶也做得很是便捷,晨起妇人们在水埠头上捶打着衣物的声音,似乎不曾远去。不过很遗憾,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推进,岭脚沿河的两个水埠头,一个看着已然荒废,另一个则用水泥浇筑起来,青石板和石阶都被水泥彻底覆盖。放假在家的孩童,蹲在水埠头上面,独自钓着鱼,任凭路人走过,丝毫不为所动,但也没有刻意让路人放轻脚步,不要惊扰到鱼儿,毕竟他所处的地方,距离水面还是有些距离的。
徽州人聚居的村落,少不了樟树。岭脚的村口到底是毗邻梨树岭的那边,还是挨着官铺的那边,我也无法确定。但在靠近梨树岭那边,有一株华盖如伞的大樟树。那樟树,枝繁叶茂,瞧着树龄应该有数百年,许是因为上方修了马路的缘故,樟树有些斜斜的往外长,如同一个侧身戏水的小姑娘。而在村子中心处,程姓宗祠的后方,亦有一株大樟树,高高耸立着,就好像是专门给程姓先祖们打的一把遮阳伞。
据岭脚村里人说,岭脚村中聚族而居的主要是程、潘二姓。潘姓的祠堂我未能找到,程家的祠堂第一次去岭脚的时候,吃了闭门羹,二次再去的时候,特地要来了钥匙。推开门的瞬间,觉着这个祠堂有些怪异,第一进的房顶特别矮。也不像别的祠堂那般宽敞通透,只在右边有一扇小门,有台阶可以继续往里走。入得二进,这才发现,一进之所以低矮,乃是因为一进顶上设有一座戏台。戏台没有过分的雕梁画栋,简单的陈设,透出一份素雅来。后面两进明显有后期修缮的痕迹,早没了当初的模样。不过,祠堂修复完成,村里人操办红白喜事都可以来此,这也是极好的。
紧挨着程家亲睦堂,有栋老宅子,也挂着历史建筑的木牌,宅子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那个独自垂钓的孩童似乎也是这家的。老爷子见我们到祠堂参观,热情的上来给我们做讲解,并邀请我们去了他的家中小坐。再往边上去,有人在翻盖,那老宅子经久失修,漏水颇为严重,留守在村中的阿姨,请来师傅帮忙理瓦。这就是绝大多数徽州村落目前的现状,留在村子里的不是妇孺,就是长者,真正的劳动力都在异乡讨生活。
宗亲方武民带着我在岭脚村里穿街走巷,直奔他外祖父的祖宅而去。那个宅子,名曰“三义堂”,远远瞧着便有气势。待我迈入其间,却发现,杂草遍地,老宅荒废已久。天井上,后人加的水枧随着前人建房时候的木条一起断了下来。墙壁上,爬墙虎贴着墙壁一直往上爬,占据着大半堵墙。青苔被地面溅起来的水所滋润,已是厚厚的一层。唯有长辈的玉照依旧挂在板壁上,默默注视着这座自己手上兴建起来的房舍。我问武民他外公叫什么名字,他也说不上来。只知道,他太外公是砖匠出身,手艺极好,深渡姚氏建造祠堂和房舍都是他太外公去督造的。后来,他太外公也就拉起一伙人,在十里八乡承包工程,这才逐渐有了家底,才能造起这偌大的房舍。我笑言,武民做工程,这是家传的手艺啊。
根据《歙县地名录》的记载,上个世纪80年代末,岭脚有60户,总计266人。彼时的岭脚,是五渡这个方向的人们,前往深渡必经之处,端得是热闹的很。只是,喧嚣逐渐褪去,岭脚变得静谧起来,村子也越发显得冷清,这是时代的变化,这也是整个中国乡村的缩影。我近些年,一直行走在徽州,为的就是记录下这些日渐萧条的传统村落。但愿若干年后,我留下的文字和图片,会成为村人思念家乡时候的寄托,唯此而已。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5750737878385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