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桥亭永年桥

作者:黄良顺 点击:2021-11-10 17:30:00

桥亭是村的水口,也是一个地名...

桥亭是村的水口,也是一个地名。从我记事起就这名,现在还是,估计以后也不会改变,约定俗成的。由此派生的还有“桥亭外”、“桥亭里”,它们组成时光深处的一扇门,连接着村庄的过往,和我年少时的记忆。

 —01—

桥亭自然是有桥的,很久很久以前的明万历初年(1573年后)就有了,当然和万历也没半点儿关系,只是赶上明代“万历中兴十五年”那段好日子。后来到了清康乾,桥上建了廊亭,额题“卧虹”。还在入村的步道边添建了亭阁五间,名“锦里傍㟁”、“林荫森严”、“蔚然可观”、“层峦耸翠”、“冈岭四合”,将村的水口绵延至两三百米。现在想来,宋末元初那位刚正不阿、不事二主的始祖正仁公,在元军一路追杀中,避隐来到这峡谷尽头的山窝里,博得“宋君子”美名,也带来了文人的山水情怀,溪流一样,潺潺至今。

可惜这个诗情画意的水口,却在清乾隆年间(1784年)被一场大水冲得无影无踪,甚至没给它们留下任何一点文字,哪怕是轻染的观照。

两年后,乡民再次解囊,集腋成裘,一座更高更大的单拱石桥横架碧水之上,且将河道改直为曲,盈盈之水绕村而过,蛇行而出,所营建出的“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之景致弥久至今,绵延辽远。想必古人营造水口,环流聚气,架桥锁关,所暗喻的环水聚财,并非我们现在理解的那样狭隘,金钱是财,人丁是财,人和物都平平安安的,更是用之不竭的财富。

据说后来又在桥端建了五猖庙、关公庙及其它镇守石桥的神物。其上两三百米的河面上还增建了另两座石桥,使之秀水环绕,玉带缠腰,将整座水口雕琢成“八卦”状布局。这样一座用丰沛的才情和饱满的笔墨打造的水口,想必是能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的。

遗憾的是,这些庙堂神仙们却连自己也佑护不了,不是被山洪冲圮,就是被砸烂。尽管现在部分得以复整和展衍,终究不复盛况,不免让人心生惆怅和感怀。我有时在想,神和人,人和人,人和物,物和物,还有这世间一切的一切,总在进行着一场漫长的内卷,卷着卷着,都油枯灯灭了,最后一同输给了光阴。到了我记事时,这里就只剩古桥和两端的老树了,桥身的藤蔓和沉垢已完全遮蔽了它的过往,包括生辰姓氏。

—02—

不管世事如何更迭,桥亭的时光是不会出现空档的,只是与之关联的人和事像风一样飘散了。

直至六七年前,我才在桥头那块沾满尘垢的石碑上,得知桥的身世,才知其大名叫永年桥。桥上那间廊亭也有个大气的名字——“开泰亭”,里面还供奉了如来和五猖。

从这块饱受时光浸润的石碑里,我竟窥探到了村的那段悠远的历史。

人之名,受之于父母,村之名,受之于先祖,均不敢妄自菲薄。见到碑中所镌的“英坑,古号锦里”,我竟有些激动,且在瞬间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幻觉:我仿佛正跟随着先人的履痕,走过桥上那座廊亭,然后沿着“锦溪”的九曲石桥,听溪水淙淙,鱼儿衔草;我还站在古亭楼阁上,看山,看水,看清风明月,看那“初极狭,才通人,将至村,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的村庄地貌。

它们叠化在一起的意象,是否就是那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呢?

几年前,我整理过先贤的诗文,确有这样的描述,有诗曰:“绝境诚如别有天,居民屋舍景依然。晋桃源处今何在?我却将疑是锦川。”

桃花源只是那些饱读《诗》《书》《礼》《乐》的文人们,心中一片永远得不到的净土。在村中那座明初肇建、清乾隆壬寅年(1782年)扩建的黄氏宗祠里,在那块嵌在享堂里的功德碑上,其乐输芳名,是按“礼乐射御书数”六份镌列的,也就是村庄所划分的六份,他们的根在先祖六兄弟。

“礼乐射御书数”是古代文人追求的“六艺”,这些所谓的才艺里,又有多少是读书穷礼、格物致知的呢?

那位刚毅不阿的始祖,到了这峡谷尽头,真的还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心境吗?他选这处“前案后祖,左龙右虎”的风水宝地,瓜绵椒衍,聚族成村,不也没挡住元朝的暴政吗?即使那中秋“百步”蕴含的故事里,暴毙几个驻村“鞑子”,就能避迹山外的乱世吗?

不知是历史开了个玩笑,还是根植于村人骨髓里就有一把尺子,七百年前,始祖忠君而不事后主,选择避迹山野,躬耕余生;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先祖们却舍身弃家,揭竿而起,将生命定格在桥亭西面那座“革命烈士纪念碑”上。那其中两名“无名”烈士的牺牲,也将数百年教化的宗祠变成了血淋淋的刑场。桥亭里的五猖菩萨如真能“十目察秋毫”,那罪恶的杀戮还能在它们眼皮底下得逞吗?

砸烂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社会,总会有人流血有人牺牲的。不知当年那位肩负使命的“党代表”李春海,走进这个群山环抱的山村,站在永年桥上,俯瞰溪水蜿蜒而去,是否会想起张良,想起《圯上敬履》中那位“老者”,以及那本“读此则为王者师”的《太公兵法》呢?

— 03 —

远去了硝烟的岁月,一切爱恨情仇都躲不过时光的漫漶,终将尘归尘,土成土,他们留下的辙痕也成了村的内里,与水口、祠堂、民居、街巷、古桥、古碑、古树一起,共同汇成古村的高古、斑驳、清奇与雄浑。

一座古村,是要从陌生人的视角去体悟的,桥亭则是这个古村藏在旧时光中的密码。而我似乎也越来越依赖这个密码了。

三十多年来,我始终像一只归巢的鸟,每年数次抵达,又一次次离别,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不知不觉地回到久远的记忆里。记忆本身就是一条穿行在旧时光里的洄游的鱼。

自四十多年前公路从桥头径直而去,永年桥就只剩下桥的身段了,桥已不再是完整意义上的桥。在我的记忆里,大部分时候,桥亭只是一处歇脚的地方,炎炎盛夏,阳光滤过树梢,一束束地斜射,在黛青色的桥面上留下一地光斑。山外的风,贴着峡谷两边的山,到了这里也汇成一束,轻抚而来,带着一丝夏日的风凉。很久以前的一个暑日,我跟着父母,一大早就去了桥亭外的一座高山上拔黄豆,晌午,挑着担子在这歇了歇脚,到桥下掬了一捧清水解解渴。那时桥下的水是可以直饮的。

也就在那天,我路过公社里那个唯一的邮箱,拿到那张跳出“农门”的“通知书”,“桥亭里”的那个村也从此成了故乡,渐行渐远。

只是那时伫立桥亭,我还体悟不到“举步登临宛尔山川豁达、乘时休息居然岁月宽闲”的心境,还未经生活的历练、沉淀和累积。

几十年岁月滋滋而过,回村的路也变得越来越短,如今已是一脚油门的事,再也不需到桥亭歇脚。唯有那几棵一晃而过的参天大树,依然在村的水口,摇动着春风、故园和乡愁。

据说东桥头那颗白槠树是造桥时种下的,我离开村时,它已是一株老树桩,主枝腐烂了一半,却在一丈多高的地方长出几股碗口粗的新枝,每到暮春,嫩黄的枝条上,总会挂下一串串米粒般大小的槠花。不知哪年起,老桩再也没有发芽,像一尊雕塑,矗立在永年桥头,岿然不动。边上那棵“糖子树”也老得不再“生子”,我不知“糖子树”学名叫什么,反正紫葡萄干似的“糖子”已烙在我记忆深处,不会再消失。

西桥头三棵与桥同龄的枫香树却是另一番景象,似乎跨过了岁月的年轮,数百年傲立依旧。每到秋天,桥亭的天空里,那一抹红艳,和水口另一端的栗树园里,那黄灿灿的银杏树,总是遥相呼应着,还有那漫山金黄的核桃林。它们该是古村的秋的指代,也是我心中永恒的季节和色彩,透着古朴与鲜活。https://mp.weixin.qq.com/s/2e0JD_HwW4K7O0fddBcM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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